封面是綠色的,那是廣闊的原野。原野上,簡筆勾勒出白色雪峰、黑色牦牛和蜿蜒河流。封面右側(cè)的“原野”兩字,寫得簡潔、樸拙。在昆明大觀公園采訪云南十六州市報刊亭及文化展覽時,我遇到一本1982年的《原野》雜志。打開書頁,紙張干燥柔軟,字跡纖細娟秀。像一封家書,它穿過漫漫時間和迢迢旅途,帶著悠遠的記憶與疲憊的磨痕,送達身處異鄉(xiāng)的我。
那本《原野》是創(chuàng)刊號。很多年后,《原野》更名為《香格里拉》。那座和我一起成長的原野小城中甸,也早在2001年改名為香格里拉,鍍上了詩和遠方的夢幻色彩。更名那天,讀高中的我跟隨慶祝方隊沿著長征路穿城而游。那天是小城的生日,香格里拉掛滿彩旗燈籠,鮮艷得像一朵綻放的花。
巡游的終點是長征路南端的獨克宗古城。這里曾是滇藏線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驛站。它南接麗江大研鎮(zhèn)(麗江古城),北連德欽保和鎮(zhèn),再往北,就出滇入藏,可達拉薩。
當?shù)厝烁晳T稱獨克宗古城為中心鎮(zhèn)。這座建在石頭上的城堡,還有另一個詩意的名字:月光城。古往今來,許多有關“城”的命名,都積淀著驚艷的美麗。月光城確實是盈滿月光的,即使在陽光盛大的夏日,光滑的石板路、灰色的木瓦頂都泛著冷色、回響著清音。我想,如果月光有聲,在月光城,那一定會是駝鈴的脆音。
我外公就是中心鎮(zhèn)人。少年時他流落到金沙江邊的士旺村做放馬牧童。后來,外公成了趕馬人,沿著馬道翻越雅哈雪山,往來于中心鎮(zhèn)和士旺村之間。我的父親師范畢業(yè)后,被分配到中甸縣紅旗小學工作。我在紅旗小學里度過了我的童年。
從我記事開始,作為小城主干道的長征路就已經(jīng)躺在那里了,一些東西走向的路——紅旗路、建塘東路、警民路、向陽路——匯于主道。長征路兩旁,分布著學校、醫(yī)院、政府大樓、車站、菜市場。除了單位的磚房外,長征路兩旁多是瘦骨嶙峋的簡易木板房??捎糜邳c火的牛毛氈鋪在屋頂上,包裹著人們生活的冷暖。
一座城像是一條河,它有源頭、支流和渡口,也有下游、河口和未來。我想,如果把大河作為時間的隱喻,我們都是其中一小段時緩時急的江流,不舍晝夜,向前奔涌。2002年,十八歲的我赴昆明讀書。我坐在夜班車上,隨車駛出長征路、繞過中心鎮(zhèn),漫漫長夜后,在破曉時到達昆明城。2006年,云南師范大學畢業(yè)后,我沒有回故鄉(xiāng),而是去了略大于香格里拉的麗江城工作。
我們的城,仿佛夢里都在悄然生長。2014年,家里修建新房,我回香格里拉幫忙。一些老路仍在,而許多新路鋪展成了香格里拉城的經(jīng)絡。當我開車去買裝修材料時,因為不熟悉后來修建的新城而迷了路。香格里拉已經(jīng)具備了一個城市的雛形。
就在那一年年底,香格里拉縣撤銷,香格里拉市設立。許多舊事物消失在時光之中,許多新的事物又出其不意地帶給我們感嘆和驚喜。曾經(jīng)我想象自己會像父輩那樣騎著一輛自行車上下班,現(xiàn)在呢,共享單車、純電汽車已成為我生活中自然得像呼吸一般的存在,而我也早已記不清第一次接觸共享單車時自己驚訝的樣子。
我的人生之路,是一條通往城市的道路。時隔二十年,我又來到了昆明城。采訪時,我在大觀公園迪慶州報刊亭展廳里遇到了兒時的紅旗小學校友。大家聊起以前的事,聊起記憶中的《原野》,聊到麗江到香格里拉高速公路投入運營、動車也開到了香格里拉?,F(xiàn)在,從香格里拉到昆明,動車只需要四個半小時。昔日茶馬古道,今日動車飛馳,而這次展覽上展示的《香格里拉》雜志,正是動車送來的……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4年08月07日 ? 第?19 版)